万里长城在中国北方的版图上舒展开一条绵延曲折,骄傲又诗意的横线。古往今来它的沧桑,它的传奇吸引了几多目光?留下几多足迹?莽莽群山知道,寂寞的小路也知道。
都是新朋友
在长城饭店附近找到他们和中巴车,发现还有人来送行,心知这又是一个好集体!车永远是这样满满的,背包挤作一团,每一个都大得让人踏实,五颜六色让我充满幻想。虽然无边的夜幕,无星也无月,遮住了京密路两侧宜人的风景,但一点也没打扰我与同伴闲谈的兴致。这一次带队的是“履星家”,跟着一位踏着星星旅行的人,展开的当然是一卷浪漫之旅!
进京承公路不久过了古北口收费站,车停在一个小村的入口,各整行装,一想以后就只有自己的双肩、双腿可以依靠,背包陡然间沉了几分。
入秋的夜有料峭的寒意,厚重的云遮住了大部分自然的光线,这让大部队迷了一会儿路,在小山的密树与坟地间兜了两个圈之后,履星家和老粥摸到了城墙。
长城和山涧河流在我意识里是最可信赖的东西,在山中只要被我找到,就一步也不要离开它们。残墙如此残破!凭着手电微弱的光线。看不到两侧很深的深谷,这无疑是走夜路的优势。踏实每一步是关键,再开心也不能做个小跳步什么的。不停地有人正告说左右有能埋几个人的坑,有时还听见前后的人笑说这不就是单边墙吗。
我暗暗开始记数城楼,这是个相当艰难的尝试。很多地方停下来也难以鉴别,城砖大多被当地人凿去,长城就像被剥了外衣,只残留着里面的土心。于是风化的更加迅速,相信不久就会荡然无存。万里长城这样被缩短,是不争的也是可悲的事实,多修了几段居庸关、慕田峪、却也不能还我心中的长城。
“少半个”敌楼,因为遭雷击而坍塌了一半!城墙向下又以七八十的角度陡直插入黑暗。此刻我的心里正洋溢着快乐,甚至没一点犹豫,已经冲过二三百米。再回头,看手电在敌楼那儿,兵分两路,像跳跃的小丛火焰,又像给敌楼勾了个边,在暗的背景下,煞是好看。
觅将军楼
下一个敌楼看来还完整,走在前面的老粥,迫不及待地冲进去,“噗!噗!”有一只大鸟冲天而去,罪过,我们这一小搓,已经可以搅得四野不安呢。来过的人开始感叹,怎么“将军楼”塌了?老粥宿营的位置,此刻已是一片碎石狼藉。
稍作休整,继续向前,大约二十分钟吧,只听又是“噗!噗!”几声,冲在前面的老粥和另一只大鸟,在夜景里构出一幅颇诡异的图画,原来这才是将军楼!
我立刻开始视察,很个别的结构,有个中厅呢!也可能是将军的议事厅。二层已经塌毁,中厅的顶漏着天。已经是夜里2:05分,大家很自觉地开始搭帐篷,履星家则忙着分配住房。老粥昨天刚置办的羽绒睡袋,迫不及待地表示要露营,试试新。野山巨人便顺理成章地拥有了豪华单间。我和侯侯同屋,享受老粥的登山营,七顶帐篷中有两顶搭在上层,第二天清早才发觉,就贴着敌楼的边,还没有打帐绳,突起六七级风就可以将我们连人带帐篷卷走。勇气可嘉,却也值得后人引以为戒!半夜的山风不是很烈,还是像小拳头一样击打得帐篷有些变形。
伴着山风规则的敲击,帐篷的颜色逐渐透亮起来。5:10,“孤帆”我听见门口有老粥的声音,“来看看天!”出帐观望,四面是层层叠叠的山峦。淡青、草绿、深绿、土黄、石白,好多种颜色,在我的画板上,从来调不出如此欢快的调子。长城是一匹白练,跃动着舞向东方,也就是我们此行的方向。虽然是阴天,还是可以眺望司马台的敌楼,一抹晨光在它的背后,想象着“天梯”“天桥”“单边墙”今日的模样,阔别十年了。目光移得稍近些,可以望见金山岭。好远哪!怎样的命运在等着这群人的今天和明天!
约摸8:20分,我的包已经上肩好久了,忍不住冲出将军楼,头一个开始一天的旅程。
走!如歌的行板
走!大约今天只有这个字最实在。老粥、MIMI、乖乖女和我前前后后组成第一梯队。
天没一点势力,但两层衣服说什么也穿不住,老粥还换了短裤。十分钟,半个小时,好象越走越快,也越走越开心。最乐的是领走,打中歇的时候,美美地看后边的人狂走,却还远,而有人才到跟前要休息,我们便神气活现地又出发了。
还在数着一个个楼子,有三眼楼,也有四眼楼,有的保存相对完整,有的像悬空寺倚在绝壁上,还有的好象雅典娜神庙,更有的象小号的罗马竞技场。顶全没了,孤孤地剩了四面的墙和了望口、射口。古长城残破的美正在于它塌得各有特色,每一段墙都破得与众不同。
眼前的这座敌楼象被人一斧子从右侧劈开,然后砍得除了一地基之外,只留了右侧一面上窄下宽的孤墙。手中的500N相机在这活像个超级傻瓜,我无论如何都取不好景,只好把这孤零零的美留给后来人。
后面的人都来了,因为快到军事禁军,我们放慢脚步,MIMI有了更多的时间关注身边的野酸枣,似乎要务必做到风卷残云。看到了,小山脚下有个小水库,一座小桥,有个山洞入口模样的水泥墙,有菜地,还有铁丝网。可怎么看不见解放军叔叔呢?我和老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冲过去了。让人不免疑惑。刚放松紧张的神经,眼前突然出现一段陡墙,最坚固的那种,关内的一侧是台阶,关外的一侧是排成队的掩体,即使某一处被敌人攻破,都还有反击的优势。过了铁丝网那一段,完全没麻烦,不可思议又也有点遗憾——没遇到麻烦的那种遗憾。
走!就要到金山岭地界了,就要到可以放马狂奔的新长城了。荆棘少了,对MIMI来说是野酸枣少了。广义地说,古北口收费站以东这一段本也是金山岭,或者说这是一段没有名字的野长城。
再回首,感触最深不是身边的古墙“一砖一石苦销魂”的残骸,不是面对群山“英雄割踞今何有,陵谷沧桑事等闲”的感慨。倒是穿过每座城楼面向前方的一刻,望到新的征程的快感,我满足地体味着一种作为跋涉者的豪情。
总是想着长城和马,前面倒是出现了一只和城砖同色的灰卷毛小生灵,是狗。有缘有缘!又惊又喜,又借来当道具拍照,它还很大放呢。在MIMI怀里的样子才可受。
路过金山岭
接下来遇到大批的游人,有写生的,有拍照的,还有当地卖水的老乡。这是旅游区!脚下的平坦,人们对我们的大包和衣装投来的讶异的目光,真叫我有点不习惯。自觉多少有点另类的感觉。我只想早点回我的野长城,那儿是属于我的,我是属于那儿的。
天幕是浅浅的灰,精修过的金山岭是重重的灰,这并不是金山岭最上镜的日子。我们选了不太惹眼的侧楼子午休。
其实路过金山岭,我很想去寻个地方,不是麒麟壁,是“西梁砖垛楼”,辗转听说徐冰先生九三年的时候,曾经花了二十五天的时间,用去数百瓶墨汁,千余张宣纸,来拓印长城,他追寻着一种视觉和心理上的压迫感。想把长城印痕的苍凉感,那种灿烂之后归于平谈的悲壮,用黑白的版画媒价传达给观众。
我没机会停下来辨认那段长城,幽山顽水和MIMI没给我一点时间,他们快得不容你停下喊一句“等等我。”游人渐少,倒是有三位法国人悠闲的边走边聊,还时而停下来靠墙吸支烟。还有一次他们好心地操着流利的汉语回头给我们指楼子下面的小路,其实我们恨不能这路再险点。
MIMI逢到下山的路稍为平坦,便会飞奔。我也就紧随其后。幽山顽水动作当然没我们夸张,速度却一点也不慢。路突然又变成了青灰色,我们到了司马台!
我们三个高兴得就差在城上跳舞了。先是铺开地席,我还吹起气忱。幽山顽水拿着望远镜四处观察,山上只有豌豆和豌豆苗行影不离。MIMI冲着四面青山喊老粥,老粥他们去抄近路,居然还是没我们快,这似乎让她颇兴奋了一阵。对我来讲,背叛长城的结果当然是迷路!
大约5:10,履星家、沁沁和雨同来。雨不是哪个网友,雨就是雨,我们一陈忙乱,狼狈地躲进楼子。这时老粥和乘乘女在侧面山上露了个面。之后他们抢先进了对面的司马台第一楼。我们也顶风冒雨过铁索桥与他们汇合,然后马上张罗晚饭的事,这一吃就吃到11:00。存细算来,一天里吃喝的时间真不比走路的时间短。
长话短说,雨越下越大,楼子里谈兴越来越高,也不知从谁开始,一放开歌喉就不可收拾,从达明一派到喀秋沙,从闪闪红星到Yesterday OnceMore.从恋曲1990到长城。
然后达娃和履星家以及老粥开始争论明天是否上单边墙。我的决心自然是有人上我就上,这时却不敢触怒领导。谁知道这一次上天注定要给我的运气和勇气打满分,我对司马台的感受是十四个人中最充分、最深刻的,两次反复,终于冲顶成功,并且还遇到了司马台传奇——王凯。
雨遇司马台
梦到雨狂下,没过了第一楼!于是一下子惊醒了。打开睡袋,一股凉气袭来,侧耳倾听,沥沥的雨声果然没停。第一个念头是失望。然后就为空山新雨的想象兴奋起来。老粥昨晚又露营,虽说答应喊他“早锻炼”,看他睡的正甜,到底不忍心扰人清梦。于是一个人提了相机,喊醒履星家和达娃,只说去转转。
消消出了敌楼,心中的颓败像路边嫩蓝的小吊钟一样披着雨水,垂着头。这倒与上司马台无关。我与秋雨的缘分,就是将积赞日久的烦闷慢慢但尽数倾泄给它,化为泥土。难得的是此情此境。湿透的墙让长城看来比平日更凝重,雾遇到司马台这样屏障般的山势也无可奈何,只能笔直地向上升。我起得正是时候,这一轮晨雾才开始漫山遍野地攻上来,一、二、三、四、五,从镜头里还可以看到好几座楼子,再往上云又压下来了,看不到了。我猛跑了一陈,伤了的右踝隐隐作痛。雾升得越来越快,云压得越来越低,我想自己很快就会被埋入云雾中了。
雨若有若无的,鸡叫的声音,虫鸣的声音,松鼠过路的声音,好热闹啊,山野从来起得比我早。有的段落是土路,泥泞!被洗过一夜的草泛起莫须有的香气。
等我果然看不见前后楼子的时候,便坐下来休息,这时才不到7:00。手边是个垛口,砖上刻着“万历年间……督造”我奇怪难道十年前的我是个无心人?这里的一切此刻怎么如此陌生?凝视着雾气,眼神无法聚焦,只觉得雾下面是人境,雾上面是仙境。而我像在炼狱里面。
我的优柔寡断,我的无所适从,我很多说不清的弱点,需要的都不是洗涤,而是历练。突然我对上面说,我不要雨了,我要单边墙。
早就过了第八楼,曾经遇到卖水的老乡,迷迷糊糊冲我喊:“第八个。”不会吧,已经过去八个人?
“第八个城楼!”
“我还能往上走几个?”
“勉勉强强能走四个,到游人止步你就回来吧,我们给你烧热水,多冷啊!”
我心中立即泛起一股暖意。脚步自然快了许多。还是休整过的那种城墙,路很好走。很快就看见“游人止步”的牌子。雨又细密起来,织成一张网。不管,我又冲上两个平台,前面还远着呢,这让我气馁。更让我气馁的是想起履星家看我的眼神就会像看着个麻烦。
我决定放弃的时候,突然明白今天我好想好想走到望京楼,拍照片本来就是借口。这时不过9:10,我几乎一路小跑,退回第八楼。老乡果然烧了热水,我却顾不得喝,想着一定马上就能吃上热热的面条。推知在第四楼遇上豌豆苗,又在第三楼遇上上来打电话的履星家、侯侯和野山巨人。我禁不住返身又向上走去,雨还是下,我心中充满疑惑,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野山巨人说豌豆苗在前头,而他则要回去了。侯侯犹犹豫豫跟我上到第八楼,说歇歇就回去了。
我现在只想追上前面的豌豆苗,一路大喊,没点回声。却在游人止步那儿遇上他,连哄带骗,反正他是同意去天梯看看。
天梯真是天梯。要不是石阶不可能砌成一百度,他们好象根本就不打算留角度。修这样的长城与其说是为了御敌,不如说是督造者一时间有搞个建筑艺术的冲动。
第六还是第七个台阶处,好象最近塌方了,就半悬着,我想它彻底跨掉应该就是不久的事。豌豆苗往上攀的时候,手臂因为吃重而发抖。我喊他别爬了,因为根本就没可能下来,难道我们不回去了。
还有一群大胆的游客也来冲击天梯。我们往后退了一座楼子的路,然后颇不甘心地停下来观望。这时幽山顽水上来了,我警告他没希望,却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又来到天梯脚下。后面有人喊等等,是MIMI。正是昨天下午的黄金组合。我来了信心,而且几个陌生人已经破了豌豆苗的纪录。看不见身影了。
怎么这一次这么容易,可能是没有后顾之忧,我是绝不打算从这里返回,甚至有决心自己搭车回北京。手边的一砖一石如此亲切,让我觉得为它做些什么是值得的。这种想法大约和修长城的人的想法同样充满热情,也充满愚昧。
司马台的传奇人物
疲劳饥渴突然袭来,原来已经快中午了,我连一口水都没喝过。全身还湿淋淋的。我像个不讲理的小孩子似的,就对着空手上来的幽山顽水和MIMI说,我想喝水!
“你想喝水吗?我有。”这时我才发现身边站着个人。一件淡蓝格子的衬衫,很随便的装束。要不是背包大得可以说明他是我们一类,大约我会只当他是个出来散步的。他的水壶磨损得很历害,一定是太常出来的结果。里面装的是甜水,很久很久以前,我去春游的时候,水壶里就是这样的甜水。我没客气,也渴得无法客气。然后就有了力量思考,他好像不是刚才那群游客,而且他根本就是突然冒出来的!迎着我们从单边墙的方向冒出来的?!我突然糊涂了,觉得这个世界很混乱,怎么想来比登天还难的因难,有时候也不过如此。
幽山顽水和MIMI走得有点远了,我起身去追,后面的人不声不响背了包又过来,我奇怪地问他不下山吗,他低低的声只回答说时间还早,再跟你们回去看看。真是个怪人,真是个好人!
望见了仙女楼!瘦瘦高高的,很合周围的风景。浓浓的遗世独立、在水一方的味道。取名字的人一定是到过这里,见到过此情此景,并且为之震憾。
到达仙女楼之前要过“天桥”,神女当然难求。可不知怎么的,我觉得夸耀此处的险峻,不如夸耀此处的风景。几块拦路的巨石,都没给我留下深的印象,我一直分神的想身后那个人的来历。
仙女楼一下子就到了,脚下一有我犹豫的段落,我就反手要求后面的人给我点信心。这是小时候我和父亲在马路涯子上常玩的。我觉得心里轻飘飘的,没一点杂念。雨停的时候我都没感觉,反正站在仙女楼上左顾右盼,或者向前看单边墙,我都觉得轻松得像要去游泳馆或者攀岩馆。潜意识里我告诉自己我疯了!
看关内的一侧,不可见底,看关外的一侧荆棘丛生,我告诉自己应该紧张!放松警惕,就等于来送死!我来,是因为我热爱生命,我热爱生活。我冒险,是因为我要求更高的活质量,我要克服自身的某些弱点,完成一种过渡,我叫它心灵的渡过。
正想的出神,突然听幽山顽水提王凯,脑子飞速转了三个圈,一切都明白了,眼前就是他们沿路都在谈论的司马台传奇——王凯。据说如果天不好,下雨下雪刮大风,就可以在单边墙上遇到他。今天的相遇是一种幸运也是种必然。
单边墙就在脚下,望京楼呢,王凯说“你们看,那边那个就是。”
“那个灰影?”我傻乎乎地问。
“谁要是看见了,谁的眼睛就不正常!”他在旁边笑的这么开心,我也被感染了。
望京楼上的选择
我没恐惧感,是因为今天我不正常,奇怪的是幽山顽水和MIMI也豪情万丈,面对悬崖没半点惧色。尤其是MIMI,我在她的后面,王凯只是隅而过去做些指导。她爬得很有信心。速度也很快,石头有点湿,但没带来太大麻烦,倒是我的鞋打了几次滑。就这么简单!可这是单边墙啊!我提醒自己,内心的声音怎么还是那个回答,就这么简单。
当然我还是发现了自己的问题,我原来很依赖后面的人,每次王凯去前面,我都禁不住往悬崖那边看。我的潜意识在支配我的行为,除非我敢独自来走,否则也许根本无法证明什么。
在我们爬得最开心的时候,望京楼到了,最后一面墙,像一道选择题,我当然要爬!明知毫无意义,我过了最后一把瘾。恋恋不舍地回头望单边墙,我有走回去的冲动。
幽山顽水的手机响了,真是时候!就听见他充满喜悦地报告我们正在望京楼上。大部队此时就在停车场里等,真让人感动。其实我要在这里向履星家道歉,如果不是我激幽山顽水,他应该是不会走这么远的。但此刻我们甚至没有立即动身下山,因为刚从走单边的兴奋中挣脱出来,就突然发现了望京楼的美,雨后,天的灰幕先从北侧打开一个光的裂缝,透亮的蓝光,向下投射进一片山谷中的城镇,然后这光慢慢散开,遍步山峦和梯田。南侧也是同样的情形,风景的轮廊逐渐清晰,每看清一样东西,我们便“哇哇”大喊。王凯比我们平静得多。他看过司马台多少个雨后,多少个雪后?在最恶劣的天气过后,一定有最美的风景。
抬头看天,蓝得让我心中一紧。早晨出发时与现在的我心情如此不同。空山新雨是我此刻的心情。
我的收获是从此不会理会“逃辟”这两个字。得到从体能到精神上的双重磨炼。不正是此次出行的初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