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在淘书的过程中,我偶然得到了一本小书,是介绍万里长城的,作者为罗哲文。翻阅内容时,发现了其中的一幅照片“辽宁鸭绿江边的长城城堡遗址”。这幅照片大概拍摄于上世纪六十年代,或更早一些。
罗老先生曾于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撰写过“长城史话”的小书,书中提到,从山海关到鸭绿江这一千九百多里的一段,是由土石垒成的,上插柳条,叫作“柳条边”,因工程比较简单,现在已经大部毁坏。时隔二十年后的八十年代罗又出此书,书中亦提到鸭绿江,但是在讲到辽东镇长城时,将东端起点记为凤凰城。在他绘制的长城简易图中,长城起点在山海关,辽东镇长城一点也没有。然而这本书却登载了一幅虎山长城的珍贵照片,从而为虎山长城新发现提供了有力的佐证。这幅照片或许是罗老先生拍的,或许不是本人所为。如果是他人拍的。那么这张照片就有可能拍的更早一些。因为长城的形象、走势是比较完整的。仅从作者误将凤凰山当做辽东镇长城东端起点,就说明罗老先生当时并没有到过鸭绿江边的虎山,并没有见到长城最东端。
为了鉴别照片的拍摄地,本人多次到虎山查看、拍照、求证,经过仔细辨认,反复与虎山长城管理处所印行的宣传单,及罗老先生书中的虎山长城照片相比较,最后认定是一个地方的三幅照片。三幅照片虽然大致一样,但是山前崖际间细微处却不一样。书上的照片是一个版本,没有断开,城墙成一线从山下逶迤直上山巅;另外两张是一个版本,为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以后拍摄的,明显的断开。这使我感到惊异,因为书上的照片与现实长城细部结构有一定的距离,其结构与砌筑形式在崖险处明显的不同,优劣可见。
究竟差在哪呢?带着这个问题,我重新翻阅已有自存各种有关资料和书籍。据史载,明长城多沿着山脊的岭脊、山崖陡坡修建的,因地形而制险,是选择易守难攻的有利地形,且凭险可守。史书在记述辽东东部长城修建过程时,亦强调依险固守,天然崖岩为障。虎山长城山前,后人(1992年以后)设计的理念,大概亦源于史书记载的辽东长城因崖设障而谋划的,但它却存在一个不可忽视的硬伤,即细部没有从优化实战的角度出发,而忽视了战争的实用功能。
明代修建的虎山长城是什么样?关于长城墙面的构造形式如何?笔者多次去图书馆查史书而求证,经过近两年的努力,终于找到了依据。据史书载,长城墙面和砖砌垛口有两种砌法,一种是斜砌法,另一种是梯级状平砌法。一般在坡度不十分大的墙面可用斜砌法,如果超过45度的坡度就分成梯道平砌。山海关外有一段长城墙面作双重梯级的砌法。解决了坡度大的修筑问题。其方法是把墙面分作许多大梯,有的高一米,有的高达两米,在大梯之内,再砌小梯级供人上下。正是基于以上设想,古人从实战出发,从而使城墙上戍守兵卒来回应战回旋面积增大,优化了长城的细部构造,使之愈加至臻完善。兵卒上下自如,方便作战,不论近视或远观皆连成一体,形成了一个完整的防御体系,即使战马进入长城,也无法攀越新的拦马墙。虎山前山的长城亦如此而行,砌筑了大梯与小梯相结合的实战城墙。照片上的小梯的位置在每一层大梯上分左右交替而上,其大墙立体形象雄劲、美观,长城走势也清晰可辨,真实再现了明代虎山长城那段历史。
那么今人为什么将虎山长城修建成现在依断崖状了呢?笔者认为,由于辽东东部边墙已经未有实物可资,大概也源于史书的“误解”。因此在人们的想象中认为辽东边墙修建的比较简单,并且误将明后清人设置的柳条边与明辽东边墙等同混淆起来,弱化了辽东镇长城的形象与影响。细剖析之,明清两朝修建的边墙与柳条边之目的亦是南辕北辙的。虎山长城的功能是用于战争防御,是中华民族内部兄弟间的倪墙之争。柳条边是清朝为保护龙脉属于国家设置的军事禁区,插柳为边,结绳以阻,挖沟成壕,设关把守,封闭管理的一个区域,其结构、质量、投入力度与明人倾国力而建的边墙不可同日而语。清朝柳条边东端起点位于今东港市长山镇大顶子村西南十千米处临黄海的窟窿山。两个东端起点相距大约八十千米。
其实明末与女真在辽东东部争夺是异常激烈的,明人从建国之初开始修长城,一直到明末仍然在修筑,但边墙毁坏原因也是不一的。由于女真进攻、破坏,加之“任事者躁率苟且,……速成之功,随手倾圮,杵声未绝,半成蚁蛭矣。靡朝廷千万之资,而不能遣辽人一日之安”(李铺:《条陈辽东八事疏》)另一方面官府征发民力,征用民财,民也苦不堪命。尹耕有《修边遥》形象描述了修边的疾苦,诗云:“去年修边君莫喜,血作边墙墙下水,今年修边君莫忧,石作边墙墙上头。边墙上头多冻雀,侵晓霜明星渐落。人生谁不念妻孥,畏此营门双画月。”在修筑边墙中,虽谓其苦,或枝节有缺陷,但瑕不掩瑜,“高筑墙”,不断加强辽东东部的军事力量,增强防御战斗能力仍是明廷的既定方针,大政国策,在明末期是非常明确的。看到珍贵历史照片,笔者想到了罗老推断的那样:“我看(虎山长城)起点的地方墙面绝不会是很乱的,应该是很平整的”。由是笔者感触到,因地处中朝边境,龙首起点,明廷重视虎山边墙的砌筑质量亦是更胜一筹的,虎山长城之雄伟在历史上亦堪与山海关、八达岭、金山岭长城相媲美。虎山长城并非修筑的简单而被历史湮没,史学界有一术语:明修长城,清修庙。此语概括了明清两朝对待边外民族之政治、军事策略的迥异。由于清人政治、军事策略的改变,自然轻视了对长城的维修与管理。经过二百余年风雨剥蚀,二百余年人迹罕至,加之清末柳条边解禁后人为的严重破坏,致使辽东东部长城倾塌,湮没于旷野荒草中。虎山这段长城大概毁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曽担纲虎山长城修复主设计师的中国长城学会常务理事、研究员朱希元老先生在设计前并未亲眼见到虎山长城的本来面目,思维定势之虎山长城必然限于常规之理念,也是无可厚非的。而对于虎山长城的成功修复,朱希元老先生与他的学生们倾注了大量的心血,因此丹东人不会忘记,也是功不可没的。历史的发展总是如此,考古的新发现是不断纠正与完善历史的客观真实与正确的依据。
1990年12月26日罗哲文作为国家文物局专家组组长、中国长城学会副会长、高级古建筑专家应邀来到丹东,在“明长城东端起点论证会”上,他不无感慨的说:“为了找这个长城起点,我来过两次丹东,第一次是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第二次是六十年代,只是因为来的匆促,没有把它(虎山长城起点)确定下来。这次能把它定下来,是很令人兴奋地。”笔者认为,“辽东鸭绿江的长城城堡遗址”照片应该认定为罗老先生拍摄的,只是由于年代久远及别的原因而将其遗忘、遗失也未未可知。但是丹东人终于在鸭绿江畔找到了万里长城东端起点。罗老先生说:“这是一个了不起的长城考古调查的重大发现。”
罗哲文老先生又说:“虎山长城必须修复,不修就没有起点了”。好在虎山长城已经高矗于边境丹东,但愿这点小小的遗憾能够及时补正,还历史以本来面目,助推丹东边境旅游锦上添花。这就是作为一个丹东市民多了一份责任感而写此文的初衷。
来源: 2011年第一期《万里长城》杂志
(作者:辽宁省丹东市政工程管理处 邓传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