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著名古建专家罗哲文先生仙逝一周年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去年今时,我最为敬仰的长者罗哲文先生与世长辞,中国文博界一颗明星自此陨落。但罗老留给后人的精神遗产却如万里长城般绵长而坚固,值得后世敬仰和细细咀嚼。
云淡风清拂衣去,深藏身后功与名。罗老毕生致力于古建筑研究和中国文化遗产保护事业,殚精竭虑,鞠躬尽瘁。他七十年如一日,东奔西走,风餐露宿;数十载建言献策,坚强守望。他上下长城数百次,被称为“万里长城第一人”。他的足迹遍及103个国家级历史文化名城,几度南上北下,发起保护古老的大运河。他坚信,古建筑就是凝固的历史,是一个民族最真实的记忆。罗老一生经历了新中国文物保护的全过程,新中国文物保护的每一个阶段都有他的身影和足迹;他为新中国文物保护体系建立做了很多贡献,其中很多重大事件都有他的参与。
一、用平常心构筑伟业,为保护文物奔走一生
罗老常常对身边的人说:“对于文化遗产保护,要用平常心做伟大的事”。对待工作,罗老从来都是脚踏实地、心无旁骛、孜孜不倦,他用一生践行了这句看似轻描淡写的话。
在中国建筑研究所念研究生时,罗老协助老师梁思成先生编印了《全国重要文物建筑简目》。100多页的书,在当时的条件下只能油印,罗老就在钢板蜡纸上一笔一画刻写出来。这看似普通的活,需要的正是一颗沉得住气的平常心,他刻写的不仅仅是文字,更是对古建筑和文物保护的一份热爱和执着的追求。
其儿子罗杨曾在文章中写道,“父亲在生活上则是个大大咧咧的人,心爱的帽子丢了一顶又一顶,甚至拿着香油当可乐喝。但在工作上他是个斤斤计较、毫不马虎的人,文物保护的红线分毫不让。”
1952年,时任政务院副总理的郭沫若提出开发长城、向国内外开放的建议。当时的国家文物局局长郑振铎把修长城的任务交给了年仅28岁的罗哲文。修葺长城的第一站是八达岭,“万里长城第一人”自此开始了他长达60年的长城保护生涯。1983年,邓小平同志题词“爱我中华,修我长城”,年过花甲的罗老随即东奔西走,为修复和保护长城呐喊,在他的努力下,成立了中国长城学会,他被推选做副会长。
艰苦的实地勘察中,在通向八达岭崎岖不堪的山路上,罗老每天骑着毛驴上山考察;到达山顶时,往往已天黑,便枕着荒野而眠,天亮再勘察。修缮后的八达岭长城在1953年国庆节向中外游客开放。此后,嘉峪关、金山岭等长城也得到修葺。1984年9月,罗老的足迹又迈上了慕田峪、司马台、九门口、玉门关等长城上,可谓“踏遍长城万里遥”。
为了考察汉长城等古代遗址,老先生在八旬高龄的时候,穿越了“死亡之海”罗布泊。2003年6月23日,一个由罗哲文先生任团长的勘察队,对长城进行了一个月的深度考察。西出玉门关,沿着丝绸之路,历时近一个月,艰难寻访了汉长城遗址、楼兰古国遗址等一系列历史文化遗迹,并且穿越了被称为 “死亡之海”的罗布泊,对长城的实际距离进行了精确测算。
罗老为中国古建文物保护作出的另一个重要贡献是推动并参与了中国申报世界遗产的工作。长城、故宫、敦煌莫高窟、秦始皇陵与秦兵马俑、周口店“北京猿人”遗址和泰山6个申报项目在1987年通过了世界申遗大会评审确认。此后,几乎每一次申报项目,罗老都要参加考察和评选以及保护和整治工作等。
尽管已是建筑界泰斗级人物,但在老伴杨静华阿姨眼里,罗老还是那个“电话一响,背起行囊就走”的人。虽已是耄耋之年,罗老仍然奔走在各地古建筑保护现场,应对数不清的古建保护方面的会议、考察、演讲。即便沉疴缠身,直至被迫入院,罗老都在为文物事业四处奔走,从未言苦,从未言病。直到卧榻不起,直到不能言语,直到离去,他老人家心心相念的仍是中国的文物保护事业。
二、生活作风质朴无华,为人处世低调谦和
虽功成名就、名声显赫,但罗老依旧生活俭朴,质朴无华,为人处世更是低调、随和。
每每忆起这位老者,一幅黑白素描便自然而然浮现于脑中:个子不高,身着灰色中山装、咖啡色裤子,满脸笑容,和蔼可亲;外出胸前总是挂着相机,什么时候都是工作第一。但凡与罗老接触过的人,都会有这样的评价:德高望重、朴实无华、为人谦和、不计名利、勤奋敬业……
其子罗杨曾在文章中坦言,“父亲一生生活俭朴,吃、穿、用上都舍不得花钱。家里人吃饭时他总是最后一个吃完,等着用自己碗里留下的米饭或一块馒头把菜盘子上的油渍擦得干干净净,末了还要把炒锅里加上一勺水,烧一碗‘高汤’,他最不高兴的就是看到我们碗里有剩菜剩饭;装束也是穿了十几年的中山式便装…… ”
因工作关系, 我曾多次到罗老家中拜访,这位文物界泰斗的居所是套老式住宅,只有几十平方米,水泥地板,墙面也没做任何装饰,仅有简单陈旧的几件家具。他那间客厅兼书房兼工作室,没有任何现代化陈设,触目所见皆为书;从地上堆起的书刊资料一摞一摞高低不等,像一座座沙丘,所有空间都被堆积如山的书籍和资料占满,勉强隔出来的过道狭窄得仅容一人通过。
“斯是陋室,惟德馨”、“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罗老的住所堪称简陋,不要说舒适地坐下,就是站在近人高的书堆间,连立足之地也都局促不已,但访客们依然络绎而至。记得每次前去探望罗老,他都会亲手递上小板凳让我挤着坐,让我感觉十分温馨。就是这样一个堪称简陋的居所,承载记录了罗老毕生那份对祖国,对人民,对我国文物事业的热爱和执着,如此“陋室”何陋之有?
作为老前辈,他不曾端着专家的架子,而是十分平易近人,时时不忘爱护和提携后辈。一生严于律己,自身生活俭朴苛刻,可却宽以待人,如果乡下有人来,他总会给他们塞上钱和代表心意的礼品。
罗老热爱生活,热爱朋友,彬彬有礼,和朋友聚会从不空手,不是带一首诗作送人,就是带一幅由文物上拓印下来的有他题字的卷轴相赠。先生自小喜欢书法,后来所从事的工作与书法有密切的关系,也为他的书法实践提供了广阔的舞台。因为人谦和,朋友众多,,所以求书者络绎不绝,只要有时间,他都会挥毫满足大家的要求。
师从梁思成先生时,罗老初入师门,各方面就受到最规范的训练;师母林徽因还经常利用业余时间帮他补习英文。罗老曾回忆说,“梁思成先生对自己的关怀是方方面面的,不仅是学习,还包括生活。他们很爱护年轻人,给我印象很深。我现在也是这样,想方设法帮助年轻人,希望年轻人多学点东西。”
对于年轻人的爱护,罗老不仅限于传授弟子专业知识,还曾从自己微薄的工资中节省下钱,用来资助困难学子。曾有山东的陈伟,就是受到罗老的资助才得以圆满完成学业。他曾对我说:“罗老前辈对我的大恩大德毕生难忘。当年在南京东南大学念书,因家中无以为继,每学期的学费和粮票都是老前辈给我保障的,还总是鼓励我努力学习……”虽然我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寒门学子曾受助于罗老,但我相信他肯定不是唯一的一位。
三、传承罗老精神,为事业奉献终生
生命已逝,精神不朽! 弟子们用“修长城修故宫参襄国徽设计无愧文物卫士,护名城护运河舍身文化遗产堪称古建护神”的挽联概括了先生的一生,可谓实至名归。罗老做了一辈子物质遗产工作,或许没有留下关于中国文物保护的理论著作,却为中国文物保护事业留下了巨大的、极为珍贵的精神遗产——从文物保护的角度:融入国际文化遗产保护运动,走突出中国文化特色的文化遗产保护道路;从社会的角度:团结、凝聚社会各种力量,建立广泛的文物保护统一战线,更多地保护我们祖先创造的文化遗产。
每每想到罗老带着未竟的事业和遗憾就走了,我的眼睛便湿润起来,至今不敢也不愿相信他真的离开了我们。他把自己的全部精力和整个生命都融入到热爱的文物事业中,用瘦小的身躯撑起了伟大的人格和品德。这位88岁的老人,把自己生命中70多年的时光都献给了深深热爱的文物古迹保护工作,他以睿智宽广的胸怀、无私奉献的精神和国际化的视野,赢得了人们对他的广泛尊敬和爱戴。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我辈要做的不仅是继承遗志,将他的事业真正继承和发展下去,更要将罗老这种心无旁骛、孜孜不倦为事业奉献终身的精神永远传承发扬下去,为中华民族的复兴,为实现“中国梦”而挥写人生的价值。
逝者已矣,是以为文,以敬罗公一周年祭!
(作者系全国人大联络局巡视员兼副局长 陈庆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