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蒙古文物考古研究所 李逸友
1998年秋季,我到锡林郭勒盟正蓝旗元上都工作站观看近年来在元上都考古工作的新收获。在此期间,察看了上都城垣及其附近的建筑遗址和墓葬。当时曾对外城西墙的南段是否筑过城门进行铲探,而对上都附近小山顶上的遗迹则不能判断出时代和用途。
从元上都归来后,便动手查阅有关文献资料,并请教于内蒙古大学叶新民教授,承蒙赐示查阅《明实录》、《元史》所抄录史料,经过反复思考,才大致弄出一点眉目,并深感要弄清上都城址,必须先行弄清其上叠压的明代遗存。
由于我今后难有机会再到现场考察,故先将已知的一些线索提出来,陈述一些粗浅的认识,并望同行们深入调查研究,予以修正或补充。
一、开平卫城址
明王朝设置开平卫的经过,史籍有所记载。1369年(元至正二十九年,明洪武二年)明将常遇春曾领大军一度攻克上都,但未留守而随即撤走。洪武三年(公元1370年)二月,明王朝又派李文忠为左副将军出居庸关,先攻克兴和,五月进入开平。从此以后,开平成为明军和北元军双方争夺之地,直达洪武二十九年(公元1396年),明王朝正式在开平设置开平卫指挥使司。《明史·地理志》将开平卫设置时间系于洪武二年,实际上这是明军初次攻入开平的时间。开平卫正式设置后曾大力经营,加强屯守。永乐元年(公元1403年)开平卫治徙京师,屯里随之废弃。
永乐四年(公元1406年)明成祖改行洪武年间的军事策略,于二月复设开平卫,派遣官军驻守,储备军粮,修筑城堡,以开平作为北面,阻止北元军南下及北征屯集点。明成祖多次出征漠北,曾驻扎开平;成祖后,明王朝由主动进攻改为消极防守,开平卫便成为边墙以外的孤城。宣德五年(公元1430年),开平卫移到长城以内的独石口堡(今河北省赤城县独石口),改隶万全都指挥使司。
明军攻入上都时,城垣已成为废墟,正式建置开平卫后,始草率修葺为一座边防城,为屯守军兵之用。洪武三十年(公元1397年),明朝为屯田驻防的需要,命中军都督同知盛熙调集山海卫及北平都司属卫军士前往开平修筑城垣。永乐初年开平卫曾一度放弃,至永乐四年复设开平卫时,理应有所修缮始可驻守。其中应以洪武三十年时修筑城垣工程较大,其余都属于简易的修葺而已。开平城经历了至正十八年(公元1358年)红巾军关先生、破头潘等的攻击,焚毁了宫阙,元王朝已无力量修复;元顺帝于至正二十八年从大都北撤至上都时,开平城已是一座破烂不堪的城垣,明军很容易地两度攻克,城垣已是一片废墟。明朝设置开平卫初期,仅是为驻守军队提供驻所,及至洪武末年大规模修筑时,才正式建成了这处北边的军事据点。明成祖于永乐八年(公元1410年)七月从漠北返回开平驻扎时,随行北征的翰林侍讲金幼孜在《北征录》里写道:“初二日晚次开平,营于斡耳朵,华言宫殿也。盖元时宫殿,故址犹存,荒台断础,零落于荒烟野草之间,可为一概。”
说明经过修筑的开平城内,原有宫殿区已是一片废墟,成为明军安营扎帐的地方。
经考古调查证实,明代仅就元上都城垣加以修补及改用,未见有明显的大改动。元代的宫城,原是用青砖包砌的城墙,墙身内为黄土夯筑,墙土内不含杂物及石砾。现今所见的宫城南墙,修补痕迹最为明显。南墙中门址以西地段,原有墙身破坏最为严重,约长100米的墙身上半部夯土,全是用夹有碎石及陶瓷片的灰土补筑,夯层厚20到25厘米;墙外侧包砌的是旧砖块或石块,且有用泥浆砌的,这与宫城北墙外残存用完整青砖和石灰浆砌的完全不同。中门址以东的城墙,大致与西面的相同,但破坏的较为轻微些,即补筑墙身在1米以内。在宫城的东、西、北三面城墙上,都可以明显地看到补筑的痕迹。现今有几处用旧砖块垒砌的残墙,所见砖块大小不一,且有残损旧迹。补筑的宫城城墙,有的可能为元末红巾军破坏后及抵御明军时所为,即用旧砖补筑;而用灰土夯筑部分城墙,则有可能为明洪武末年修筑开平卫时补筑的。
宫城南墙正中的门址,应为御天门所在地, 20世纪初还保存有城门。1908年日本人桑原骘藏来此考察时,曾拍摄照片发表于《考史游记》一书中;1939年日本人原田淑人等到元上都考察时,此城门已成为废墟。后来出版的《上都——蒙古多伦诺尔元代都城址调查》一书中,转载了桑原骘藏所拍这座城门的照片。从照片上看到,这座规模不大的券顶式城门,宽4—5米,券门以上部位已残损,看不出曾经有无门额。1973年秋我同贾洲杰先生初次到元上都调查时,发现在门址东西两侧的城墙内,各有一个长宽各约15米的台基,都是用纯净黄土夯筑的,夯层厚度在15厘米左右,显系元代所筑。80和90年代到元上都查访,发现两台基间的城墙和城门都是后来补筑的,城门用砖重建,门侧墙身填的是旧砖块,而且后建门卑小,与宫城南门应具有宏伟壮丽的规制不合,因而可以断定这座城门是明代修筑开平卫时重建的。
1973年调查元上都宫城时,发现“城中心大殿西侧及其对面路南也有一个大院落,由于它明显地打破了原来的建筑体系,用材又混杂着元代遗物,因而推断是明代建筑”1这处大院落围墙方位不同于城内其余建筑,呈北偏东方向,且砌墙基多用碎砖块,与元代建筑墙基金用石块完全不同。明代卫开平设置指挥使司为其首领机关,这处位于原宫城中部偏西南方的大院落,应为开平卫指挥使司所在地。明成祖跸驻开平卫时,“营于斡耳朵”,就是扎营帐在指挥使司以外的宫殿区域内了。
明代修筑开平卫时,如何利用元上都皇城城垣,我曾多次查看城墙,只明显地看出西北角有改造痕迹。原来皇城城墙是用石块包筑土墙,现今东、西两墙还可见到包砌较好的石墙,有的石块塌倒后堆积于两侧。唯见皇城西北角是一处圆形的夯土台,重叠在石砌残墙之上,远看好似一角楼址,过去未曾细看。1998年秋登上这处夯土台观察,看出后筑的夯层较厚,约在20—25厘米左右,且含有杂物。夯土台呈圆形,直径5—7米,即上部略有收分,顶部不见有墙基,可知原来不曾筑有建筑物,而是一座顶部平整的夯土台。
夯土台下叠压的石块包砌城墙,原来夯土层在20厘米以下,且为纯净的黄沙土;石块曾加利用,依稀可辩出用石块垒砌成台阶通至夯土台下。在此夯土台以东的皇城北墙,有长约数十米地段上衬有一层灰土夯筑的墙顶,显然筑此夯土台时补筑的。由些可知,这是一座后来加筑的墩台,应是开平里指挥使司联络周围墩台的中心墩台址。
明代兴筑开平卫时,曾对上都外城城墙有所改动。外城墙原是用土夯筑,夯土纯净无杂质。现存元上都城址外侧城墙上共有7门,即东、南、北三面城墙上各有两门,唯西墙上只有1门。元代胡助《滦阳杂咏》诗有“小西门外草漫漫,白露乖珠午未干”之句。又杨允孚《滦京杂咏》诗有“窈窕仙姝出禁闱,小西门外绿杨堤”之句,可知上都西墙确有小西门。元代严光大《祈请使行程记》载南宋小皇帝被俘送到上都居住时,曾出西门五里外跪拜。1990年发掘上都城南砧子山元墓时,其中M35曾出土墓主胡子通砖铭1块,上面刻有“西门东街北居住妻孟氏”等字2,可证确有西门。由于现存外城墙上西边只有1门,于是便有学者认为文献中的西门和小西门是皇城西墙上的一座门。但是,从上引元人文献看来,小西门外为茫茫草地和堤坝,及出西门外五里荒郊跪拜等记述看来,上都外城西墙应有两门。因此,现存西墙上门址即西门,而小西门址当在直对皇城西墙南面那座门址地方。为了证实这个推论是否正确,我们便于1998年秋季对此位置进行勘查:看到自皇城西墙南门外有一条笔直的大街,直通到外城西墙下为止;在此交接处似应有一座瓮城门址,但从城外钻探,并未找到可以肯定的夯土层,只见城外是城壕,雨季壕内积水,壕两侧探出的土层都是水淤的,即使原曾有瓮城墙,也已变成淤土;再看这一段外城西墙,长约有250米地段曾经补筑过,补筑时使用的灰土,夯筑厚25厘米左右,夯土较松,包含有大量残碑砖、瓦、陶、瓷、骨、角、铜、铁、料、石等杂物,说明是从建筑废墟挖来的灰土,墙上经风雨去除细土后,只见墙上布遍各种残碎物品。从此可见,这段城墙在元代末年已经破坏,如有城门及瓮城均遭其灾,后来补筑城墙时,连城门及瓮城基部的土都作为补筑材料之用。因而可进一步推断,这里应是元上都外城的小西门址,应是元代末,明洪武年间修筑开平卫时补筑了这段已残毁的城墙。